我看著他的眼睛，情不自禁的便答應了，他眼中笑意更深，又將木頭喚來，交代了我在徽宮的一切日常均以我意為先，又囑咐木頭不可再讓我吃積食了，臨走時又將我的飲食習慣同木頭交代了一遍，竟與我平日的飲食習慣分毫不差，說完不放心還讓木頭背了一遍，硬逼著木頭全部記下才安心的離開，而那臉上的笑似乎就沒變過，就連木頭都不禁納悶，“主君自從回了徽宮，怎麽這般的開心，這笑的次數也太頻繁了吧。”

商然離開的第二****便出了徽宮，本是要去雲影殿的，可是走到了半路，就想起自己答應了商然要等他回來的，不是為何總覺得去了雲影殿後我就再也回不來了，思及此便停了腳步準備折返回徽宮，卻見一群妖奴手捧著降龍刺急急地往雲影殿的方向走去。

降龍刺生性綿軟密集，本是生在極寒地帶的一簇靈物，卻因遇火則強至極盡，被列入靈寶鑒中，更重要的是降龍刺是火鳳一族的克星。

我跟著那群妖奴去了雲影殿，雲影殿原是蒼邪送我的生辰禮物，殿外雖讓人感覺荒無人煙，可殿內卻是別有洞天，除了碧海藍天般的穹頂還有一處日日下雪的白玄境，我記得剛開始建造時蒼邪本來準備在殿外建一座墨蓮池的，後來問了我的意見，我便讓他把蓮池建到了殿內，還十分小氣的同他說好的東西都要藏進殿宇裏，何必要擺在外面自己看不到也就罷了倒還讓別人說我臭顯擺，那時我告訴他，整座雲影殿的建造風格就是金玉其內，敗絮其外。

再回故居，所到之處皆是回憶，我若未曾離開過幽冥，不是這裏又會是怎樣一番天地。

我不緊不慢的跟在那群妖奴的身後，還未入殿便聽見一聲嬌喝，“夢君，我今日倒是開眼了，如今帝君重傷不愈，靈力又莫名其妙的外洩，本就是你冰湖湖底的異獸作怪，我要你解開白玄境的封印讓我查探，你不配合難不成那只異獸本就是你所豢養，帝君重傷難愈也是你故意而為之？”

我隨著妖奴倉惶入內，卻見夢西庭獨坐於輪椅上，正與一名水藍冰絲柳葉長裙的女子對峙，那女子眉目間神色陰冷寡淡，微微上提的眼尾在我腦海中與另一人的身影完全重合，南荒山靈貓族族老之女——葉九兒。

當年靈貓族將我抓去幾乎抽幹了我的靈髓只為煉就寒水心，讓我幾乎斷名與南荒山，也因此徹底的惹怒了長寧，使得他以天火滅了整座南荒山，靈貓一族幾近滅絕，卻獨獨逃了一個葉九兒，只因那時她年歲尚小，天火燒至她身時她爬到我的身邊，喚了我一聲，“蘭若姐姐，求你為南荒山留下一絲血脈，便是滿目蒼夷的絕望也該留下一寸凈土的希望不是嗎？”

那時她的眼中沒有辦法的恨意，只有求生的希望，泛著點點星光，在那一刻我求了長寧留下了她的命，不曾想千年後再見，她向我所求的凈土，早已消失殆盡，眼角眉梢的妖嬈撫媚，讓我覺得是她又不是她。

只見夢西庭冷冷地回道：“帝君此刻昏迷不醒，你便為所欲為顛倒黑白了嗎？”

葉九兒滿是不屑的笑了笑，“是不是顛倒黑白，等你開了白玄境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我的地方，豈容你在此撒野——慧宜，給我將這些妖奴連帶著這個女妖都趕出去。”

站在她身後的一名灰色衣裙的婢女恭敬地應下後，凝聚靈力喚出雙劍毫不留情的朝著葉九兒刺去，葉九兒吃力的躲閃開來，嘴邊冷冷的說道：“慧宜，你曾隨護帝君身側，雙劍之靈幽冥中人難出其二，可是……以你一人之力不知可以撐住幾時。”音落，她輕拍一掌，聲起，三十多名妖衛從殿外沖了進來猛地朝著慧宜一人攻去，慧宜此刻分身乏術，葉九兒卻在這時欺上了夢西庭，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走了一個迦蘭若，卻還剩一個夢西庭，你若去了，你說他會不會為我點亮月亮河的墨蓮燈，封我為後？”

她的手指一點點的收緊，我自妖奴中走出，朝她打出一掌，“幽冥帝君重傷，生死難料，難不成你此刻把夢西庭給殺了，他就能醒來封你為後嗎？”

她未能及時避開，生受了我這一掌，目光在我臉色停留許久後，似乎無比暢快的笑道：“我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他居然放你回來，看來他是不願你死得太過舒服吧，未霜。”

我微微的握緊了拳頭，走到夢西庭身邊查看她的傷勢，她見我先是一驚，而後將我右邊的碎發撈起，驚道：“你的臉……”未等我回答，她便歉聲說道：“是我害了你。”

我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冷眸看向葉九兒，“魔亂之後，異魔均被驅逐出幽冥，此刻幽冥帝君重傷不醒，你以為這個消息能在幽冥藏多久，幽冥邊界虎視眈眈的異魔有多少，你可算過？就算是在這幽冥之中，誰又不想坐擁宴生，入主墨宮，登帝君之位……”

葉九兒瞪著眼珠子，呵斥道：“你大膽——居然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該治你一個灰飛煙滅之罪。”

我冷冷一笑，朗聲質問道：“若是異魔入侵，幽冥大亂，你便以此囂張跋扈之行帶著你掌下不到百名的妖奴上戰廝殺嗎？還有你們……”我厲聲看向圍攻慧宜的一群妖奴，“外侵未安，內亂紛至，你們不去墨宮護著幽冥之主，卻在自家地盤上狂妄叫囂，若是帝君醒來就此事論罰，你們以為自家主子會護著你們嗎？”

三十多名妖衛緩緩地慢了下來，直至我不經意的補了一句，“不過是炮灰的命，何須如此盡心。”

打鬥終是停了下來，葉九兒已是怒極，指著那幫妖衛吼道：“還不給我把這幾個賤人拿下，否則我將你們統統杖斃——”

那群妖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臉色尷尬卻又不敢再動手，為首的一名妖衛朝著葉九兒躬身道：“帝妃，帝君未醒，此刻若動了雲影殿怕帝君醒來也難輕饒，不如……先撤回菡雨殿，從長計議。”

妖衛們此刻收手已成定局，葉九兒憤恨地看了我一眼，“都是一群廢物——”

她逮著妖衛心有不甘地離開了雲影殿，她剛一走，夢西庭便一口血吐了出來，我驚道：“你被她傷著哪兒呢？”

她搖搖頭，擦去了嘴角的血漬，“不是她……”

我思索半晌後，問道：“是長寧？”

她微微頷首，對慧宜道：“你在殿外守著，別讓任何人進來。”

夢西庭兀自的推著輪椅帶著我一路走到了白玄境，方一踏入白玄境，白雪紛飛，仿如一場****，將所有的汙跡都掩埋了幹凈，夢西庭擡頭望著天空中不斷落下的白雪發楞了一會兒，莫名其妙的說了句，“我以為一年不過只得一次。”

她帶著我一路行至了冰湖邊上，沈默了許久，她才輕輕的扯動了唇角，“未霜，我讓你替了她半載，已經滿足了，前幾次的故事，最長的一次也沒能撐過三月。”

我猛地看向她，顫著聲問道：“你說我……替誰……什麽叫最長的沒能撐過……三月。”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撚訣射向湖底，雪花在天空中飛旋開來，冰湖的水瞬間噴湧而出形成了無數的冰柱，這些冰柱在升至半空中時又紛紛的融合到了一起，仿佛是有一雙巨大的手掌將這些水柱揉合在一起然後極為細致的捏出了一個人的身形，緊接著十分迅速的捏出五官，又給了她一頭如緞的青絲，原是一名雪色肌膚的清秀女子，她閉著眼赤身的懸在冰柱之間，湖水打落在她的肩上，瞬間變為了一襲白紗的衣裙，只聽夢西庭再次出聲說道：“未霜，那是你的本尊，你此時與迦蘭若一模一樣的軀殼是我以雪靈織就而出的，你若想要知道事情的全部，便脫落了軀殼將魂靈回歸於本尊之中便能一清二楚了。”

我一步步地後退，咬著牙難以置信的說道：“怎麽可能？我就是迦蘭若，我怎麽會是另一個人，你在騙我，夢西庭，你在騙我。”

夢西庭無奈地搖著頭，彈指間朝我射出了一簇火靈，火靈落於我的腰間，剎那間，我的腳踝、手掌、發燒迅速地沾染上火星，然後不留骨頭的消失不見了，而我並未有半分的痛苦，只是呆若木雞的看著漸漸消失的身體，直至我的魂靈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飄至了水柱中間的那方身體，然後我感覺被什麽東西狠狠地一抓，然後牢牢地捆綁住了。

一波又一波的靈識像是從天而降般的墜下，重重地擊打在我的腦海中，我看到了賀蘭山闋皚皚白雪，我看到了樹姥姥贈我玉葉簪，我看到了白鶯鶯手中的瑞雪，我看到了蒼邪車輦上的雪蘭精魄，他說：“因為這宴生城中唯獨你一人不屑於墨蓮王冠，你也是這世間第二個無視本君帝後之位的人，令我歡喜的人，我可以給她賞賜，而我愛之人，我可以給的，唯有心。”

我還看到了……竹林間一雙白凈的手，指間清冷的在茶品間飛舞，一室的茶香，他說：“我教你煮朝花夕拾可好？”

他說：“朝花夕拾我只傳你一人。”

他喚我阿笨，為我的寢殿題匾為竹木一居，竹木一，笨也。

我還看到了……長寧一身朱紅長袍，身邊站著的是一襲百花朝聖衣的夜歌，東辰世尊大婚，眾神來賀，我自毀內丹出了水墨洞天，看到的便是他執夜歌之手行天地之禮，我喚出靈劍賭了一次，然後便是又一次冷寒入骨的冰封。

冰封後我被四大戰神護送至賀蘭山闋的寒山墓，而第一個來看我的人還是夜歌，只是當時她已是魂靈盡碎，遍體鱗傷，她毒辣的目光似乎能穿入這厚厚地冰墻將我撕碎一般，她說：“迦蘭若，我恨你，恨死了你。”隨後她又笑靨如花的看著我，白衣盡染鮮血，她的身子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散掉，可她卻掩去了之前所有的恨意，一邊看著我一邊得意的笑著，“從此刻開始……你從我身上奪走的一切，我都會一點一點的拿回來。”

眼前又是一片無盡黑暗的夜空，墜落在我腦海中的靈識突然斷開，回憶也在此處斷裂，無論我在如何探尋，能記起來的只剩下賀蘭山闋中懵懵懂懂成長的雪妖，而我唯一能確定的是……無論他們喚我為何人，數千年的歲月中，是我陪著長寧一步步走來的，那些歡笑淚語是真，癡纏糾葛是真、悲歡愛恨也是真，如果我是假的，那麽數千年的歲月是假，東辰天境裏有了七情六欲的世尊也該是假的，如若這一切只是夢幻泡影，那麽我便甘願承受加諸於我身的所有痛苦。

可是，這一切終究不會就此煙消雲散，它真實的存在於我的記憶中，所以，我不甘心。

冰湖的水漸漸地歸於平靜，水柱緩緩降下將我送至了湖岸邊，我睜開眼睛朝著不遠處的夢西庭走了過去。

她眼帶愧意的看著我，“那日取你魂靈時，你說你喜歡商然，我便想你應該不會對世尊動心，現在你已經知曉了一切，東辰一夢，應該能放下了吧。”

我淡淡的看著她，“如果我只是未霜，那麽東辰一夢不過是你欠了我一個人情而已，可是夢西庭，如今我們真的是兩不相欠了。”

兩不相欠？夢西庭似乎沒有料到我會這般說，她面露疑色的問道：“我們之間難道還有什麽事情是沒有了結的嗎？”

我篤定的看著她，“當然有，你的火翼究其緣由，也是因我而斷，我雖將你的火翼放入東辰深淵中保存，可終究還是虧欠於你的，但至今日起，我便不再欠你什麽了。”

夢西庭皺起了眉，重重地說道：“未霜，你不是迦蘭若，難道你的靈識出了什麽茬子嗎？”

我微微搖頭道：“夢西庭，你的秘術所幻化出的靈識不過就是你記憶中所知的與迦蘭若和長寧有關的一切，可這一切總歸抵不了我們數千年的陪伴。”

夢西庭緊緊地抓住輪椅上的扶手，眼中的篤信的一切似乎開始在不露痕跡的瓦解，她極力的克制，卻又不知自己是喜是憂，“你說你是她，又要我如何相信你的片面之詞不是因為突然回到本尊而造成的靈識錯亂呢？”

“靈識錯亂？”我淒然的一笑，眼中波光粼粼，“錯的……是你們，在你所幻化的靈識中我和長寧的初見是兩千多年前的祭月禮上，那是他唯一一次出席幽冥的祭月禮，卻又將獻舞完畢的我帶離了幽冥，在你們眼中我是一舞傾城讓東辰世尊一見傾心，可你們不知的是那時的我與他相識已有三百多年了……”

夢西庭之前的篤信開始慢慢地崩塌，“怎麽可能……那時你還未入宴生，你是月亮河……”

“我是月亮河底唯一一位女妖祭司。”

夢西庭已經有方才的震驚到難以置信再到此刻已經全然相信我話中所言，她喃喃說道：“時至今日你仍是幽冥唯一的女妖祭司，只是你以祭司之身出現時都是以銀面覆臉，所以整個幽冥知曉你是祭司的只有帝君一人，而我也不過是在三個月前方才知曉的。”

“所以此刻你是信我了？”

“其實我早就該信你的，織就軀殼，將冰寒妖性的女子替換成迦蘭若，這段故事重覆了無數次，可世尊何其的聰明，我每回重啟故事都被他識破，最長的亦未能撐過三月且全都命喪東辰，你不是第一個被我替換而去的，但是卻惟獨你一人在他身邊留了半載，我的秘術於天地之主而言不過是障眼法而已，可他卻一次次的容我重啟故事……或許，他也有些察覺寒山墓中救出之人與你不同，所以他才放縱我一次次的重啟故事，他……也在找你？”

自他漠然的看我跳出待歸之舞後，他便已認定了我是未霜，我苦笑道：“他是恨我的，從他認定我非迦蘭若後他便恨我入骨，可我如今好奇的是他為何讓我來見你？”

“他讓你來見我？”夢西庭思索半晌，猛地睜大眼睛，“不可能……世尊……難道是要……”

她看了我一眼終是將剩下的話吞進了肚子裏。

“夢西庭，此刻你還有什麽好瞞我的，都已經千瘡百孔了，還在乎多刺一刀嗎？”

夢西庭重重地一嘆，“被世尊帶走那個迦蘭若在寒山墓中受了寒魔入體，若要驅魔需受九十九刀刮骨之痛，除非……能找到魂靈屬性相似之人用以渡魔，而渡魔之人必須先讓寒魔附體百年，若是附體之人在這百年之間死去，那寒魔又會重新回到原主體內，而附體之人只有熬過百年才可刮骨驅魔，所以……”

後面的話她不忍再說，我卻將話接了過去，“所以他才要我來見你，讓你為我恢覆本尊，好為他的迦蘭若渡魔是嗎？”

她點了點頭，覆又想到了什麽，問我道：“冰封之後，你不是沈睡在寒山墓中嗎？怎麽會變成了雪妖呢？封後大典上我確認過她擁有的仙骨確實是迦蘭若的沒錯，此刻想來那具身體應該是你的本尊，可是你的魂靈又是怎麽跑到雪妖身上的呢？”

我頹喪的嘆氣道：“我不知道，我的記憶自冰封寒山墓後斷裂開了，好像是被人硬生生抽走了一般，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夢西庭不再說話，低垂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麽，我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一事，“夢西庭，你是唯一一個相信我的人，你可以陪我上東辰當著長寧的面為我作證嗎？”

夢西庭擡起頭來，眉目微微一緊，還未及說話，慧宜便匆匆忙忙的闖了進來，神色惶恐的說道：“墨宮醫官傳來消息，帝君危矣，已現回光之照。”

夢西庭立時便吐了一口血出來，竟慌神得想要從輪椅上站起來，身子微微擡了一些又猛地坐了回去，緊接著就是劇烈的咳嗽，我迅速地湖中喚出水滴，化水為冰絲，一端纏上了她的手腕，另一端懸於之指腹間，靈識脈象自冰絲中緩緩而出，我對慧宜說道：“取火蝕、焱草、杜川木碾碎成粉混入凝露中餵她服下，這白玄境寒氣甚重，不可再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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